彭根松醫生文革回憶錄㈡
19 逃走──可悲之途
可悲之途
五年的辛勤努力，完成了醫學院課程而畢業，父母的盼望，自己之理想也算初步達到了，但很不幸也很可悲，畢業成醫生，隨即被著失去了「自己」，我的可折而不可屈的性格，只是穩穩藏於心中。
預定返廣州後，可能要被捕去勞改，但也不留在這個不講理，無人性的地方！自己的理想變得毫無意義。
為了成功逃走，利用蚊帳被舖一的偽裝，最早出及最遲返的出入時間限制，以便避開注視。
（蚊帳的故事描述）
監視或跟蹤 ？
某一天中午購了離開昆明的火車票，打算返招待所取回唯一要帶的「相薄」，而所有行李書藉都決心拋棄，真的好像被人跟蹤了，在返回招待所的中途，有客家口音的領隊同學突然出現，截停了我，要我交出戶口遷移証給他，我當然裝作樂意交出，心裏就產生了疑惑與恐懼，是否我的企圖出走被發現 了，真的被跟蹤監視嗎？
第二天又在返回招待所的途中，那位領導同學又突然出現，把昨天被繳去的戶口遷移証又交還給我，我當時賭氣地說：我尚未起程，你保管喇！他帶客家口音的國語冷冷地說：「給你！」我很疑惑，把我的戶口遷移証又繳去又交還，不知玩什麼把戲！
他這樣，使我更決心出走，我拿著戶口遷移証後，更小心更警覺，再繞道到火車站，再次購買明早六時的火車票，決心離開昆明，走上前途未卜的道路。
主動現身給他(們)監視
當天晚上，在百貨公司裡，那些團員同學們都在購買東西，我亦故意走在他們的視野中，我作狀買水桶，買被單等較大件的東西，和店員有傾有講，還問價錢，他們可能以為我真的：「堅決要求分配去雲南」而且更加訣心落地生根了。這是學生科的傑作！(虛偽與謊言，根本不是我的性格；為抗拒，不得不為之！ )
百貨公司晚上休息關門了，大家都離開；我離開他們的視綫後，獨自走到火車站附近旅店，三元人民幣住宿一晚，上午六時離開了昆明，開始了惡夢般的旅途。
登上火車的動作
因怕被發現我沒有返回招待所住宿，恐有人來車站「拉人」 或 「尋人」（曾有同學逃回昆明火車站時被「尋回 」，聞說以後過了一段不尋常經歷，改變了的一生 ），提早到達火車站，我走到最後一節車卡的末端，並且在上車的另一面的路軌上走動，希望能避開「尋人」的視綫，當火車開始起動時，才在最後的車卡梯級跳上去 (當時年代的車站還可以這樣的)，火車行走了一段時間後，才敢進入車廂；沒有行李，只有一小掛肩小布袋，內裹只有相部一個，毛巾一條，一條頸巾，一份報紙作充滿布袋之用。回想當時都幾悽涼！狀似輕鬆，其實內心是緊張和驚恐的！
下午抵達占益市，選擇於落班前(四時五十五分)，即到郵局匯返路費及薪金給農墾廳(明天上午八時後，干部上班時，才能收到匯款)，以示清白；這個時間我亦離開占益市很遠了。
幾乎病死途中
從沒有單身出差遠行的經驗，當日晚飯時吃了很美味的炒羊肝，不懂小心選擇食物，差點病死貴州的山區。
晨早登上往都勻市的長途客車，開車不久便感腹痛，漸漸加劇，行車中不能下車大便，唯有強忍，幸沒有嘔吐，但漸漸感覺頭暈，大量出冷汗，連襯衫毛衣都汗溼了，自覺似走向虛脫，坐位很狹窄，唯有盡量把頭低垂，希望避免暈倒車中，又無水無藥在身，又無同伴，我自知是特殊旅客，更不敢與旁人談及或求助。「頂硬上」 堅忍著，希望不要暈倒。
當年貴州省山區的公路並不平坦，又彎又斜坡上落，客車又舊又殘，木的座位，背板與坐板成直角且狹窄，可以想像當時辛苦及危險之困境。貴州省少見人煙的山區公路，客車終日都在山中行，上上落落，很像一條走不完的路，又怕自己病痛能否支持多久。
天無絕人之路，客車常常上山爬斜波，結果令車頭水過熱，要在山頭停車處理及入水，難得機會，我即吩咐司機及鄰座的乘客，我肚痛要去大便，一定要等我上車！謝謝！啊！不理會儀態與私穩走光，跑到山坡的粟米樹之中，完了急事，暫時鬆了一刻。不久到達一小鎮午飯，我卻跑去找藥店，只能買到 SG (當代的常用腸道消炎藥)，一次超量吞服了八片，控制了病情，大難不死，感謝神！
無行李的旅客
長途旅程而無行李，連自己也覺得很少見與古怪，所以盡可能不與陌生人打招呼。但結果都不能避免與同房的兩位帶槍的解放軍交談，只能說放假回廣東探父母，又問我在云南工作多久，隨便說兩年(其實我的普通話已代表了是謊言)。又遇到要查房，查到鄰房時，我拿毛巾往浴室走避開，果然能逃避一查，實在心驚的！同房的人都是兵，不過我是逃兵而矣！
愁與愧
愁自己之目前與未來，愧對父母與兄嫂！
終於到達貴州省都勻市，由都勻市到廣西柳州的火車卡裡，乘客只有我一人，因我沒有行李，可能是很少見這樣簡單的旅客，那少女乗務員仍舊是去程時的同一人，常行行來回巡視，她似感奇怪，我則內心不安，由貴州省都勻市到達廣西柳州，途經湖南衡陽進入廣東省，沿途所見之山川與江河景色依舊，但已無心欣賞，當時的心情，既想返家卻又怕到家，心情十分矛盾。經過三次火車的轉折返抵廣州大沙頭火車站，重返我成長的地方，亦是開始喪失了生存權的歲月。黑人黑戶，沒有了戶口，沒有了糧食，動物最低限度的生存條件，給予食物，食的權利也被剝奪，這是不聽話的惡果！
唔聼話，要餓死！我會怕的，因為我是一個正常的人！
17 愁與愧
經歷輾轉數天的行程，帶著慚愧不安和憂慮返回廣州，這本來是 我最熟識的地方，也是我成長之地方。
離開了火車站，腦子好像空白一片，本來的家已近破碎，除了這家，還有那裡可返回。
新歷十月上旬，廣州的天氣仍然炎熱，我依然穿著厚的絨褲，羊毛上衣及布面衫，精神空虛麻木，不覺冷熱，只是帶創傷了的精神，突然吉身地出現在家門，不知如何面對父母和哥哥。
我離開了火車站，木木地步行回家，沒有想到乗車，慢慢地行，只是想著如何見家人，由火車站步行回到西關，是遙遠的路，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身體在街頭移動，不是誇張，那時真實有這感覺。
行行又停停，忘記花了多少時間，繞道經長堤、愛群、太平南路（人民南路）等等熟識的道路，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穿著冬天的衣服，很熱！再過半小時便可行到家門。
我木木地選擇返回兄嫂處，二哥對中國環境很認識，從小就很了解和愛護我，見到我這個樣子突然回來，他已估測發生了什麼，第一句話就是安慰了我，二嫂對我如弟弟，就在兄嫂處居住下來。
我的黑人黑戶身份，沒有糧食，肯定給父母兄嫂帶來不安與憂慮，也帶來糧食的不足，但從沒有怨言，只是我心中穩藏着極大的不安。
沒有戶口，在當時的社會是很嚴重的問題，公安派出所的同志來查詢戶口事情，連街坊組長（俗稱街坊八婆）也要管一下。幸我仍帶回戶口遷移証，被詢問時，便取出作擋箭牌，暫時應付了。
18 感恩
生長在一個純樸的家庭，父母都是勤勞工作的老實人，為人正直且善良，自童年開始便受到父母的教導，難忘父母恩！
我由書塾改讀學校時，課本課程都有差異，結果要留級。很慚愧也很自卑，父母本身也文化缺乏，我也感到父母對我多麼關心，非但沒有責駡，母親除加以安慰外，並四處找街坊朋友給我補習，結果成績好轉，後來我由初中二跳級高中一，終於在廣州培正中學畢業，考進中山醫學院，感激母親的扶助與鼓勵！
我不服從國家分配，這是極大的嚴重事情，1958秋中山醫學院畢業，被分配去雲南最遙遠的邊彊，還要受到不禮貌及無理的對待，一時「火氣」就拋棄行李，不顧後果，隻身偷跑返回廣州。
結果在「大躍進」時期，變成難以生存的「黑人黑戶」，即是無戶口無糧食，生存和自由都處於極差的境地。我完全了解父母的關心和失望，兄嫂也十分不安。這段日子，我自覺很對父母不住！令父母極之內心不安，我的行為是對還是錯，當時我的內心實在很矛盾。自尊心受到傷害，我就不肯屈服。在當時的處境下，又十分感受到父母和兄嫂默默的同情和關顧，親情真是無價，感恩父母和兄嫂！
偷渡去香港，這是我唯一出路，因有父母及未婚愛人，我不願冒險偷渡，捱了三年零八個月黑人黑的艱難歲月，於1962年5月16日獲知消息，邊界放鬆，當機立斷於17日上午四時和根強弟，陳格新同學起程逃港，告別父親和愛人(我的母親已被驅回鄉下，並不知情 )，當時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父親只叫我要小心啊便轉身回房了。他的憂心和贊成的矛盾，我完全理解。樹莊為了我的前途，亦表現堅強，但也難免露出離別之情，這是一次帶有危險行程，有不成功便成仁之可能。為了我的前途，都希望我能逃出生天，大家都為我祝福 ！多謝！
生命誠可貴 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 兩者皆可拋
這首詩，在中學時，常掛在口邊，不幸真的要去切身体會！
我要特別多謝樹莊的媽媽，我在當時的處境，她同情和支持我，鼓勵我，並許女兒與我交友，終發展成情侶，這種精神支持和安慰，在當時的環境，給我信心，像注射了一支強心針，堅強地去找生存之路。後來她又設法辨正途為樹莊申請出境。樹莊到香港後與我結婚，多謝又感恩！
我由書塾進入學校，學習環境與程度的重大差異，上課過程追不上，結果在培英中學西關分校初中一與初中二都要重讀(留級)，十分感謝鄰居霍X昌(三哥)盡心給我補習，輔導我的學習方法，使我進步，更能跳班上高中一，最後還畢業於廣州培正中學，最終成為醫生，這和三哥霍X昌的幫助分不開的
五年的醫學院學習並畢業，要衷心多謝各科 教授 講師 和助教，同時亦多謝實習醫院的醫生們細心指導。
在大躍進期間，黑人黑戶尚可生存，除了家人的關懷之外，使我能找到工作，不致餓死，不能不多謝以下的同學同事：
(一)醫學院陳X強同學
他首先在建國廠醫療室任醫生，藉口要增加醫生，廠長亦是好人，結果我能入廠工作，任廠醫三年，每天供膳兩餐，並有工資六十元，雖然青菜白飯(不夠飽)，有得食，有工資，還發給我工作証，已萬分幸運！
(二)建國廠蔡X姑娘
她很關心我的工作地位，不便排隊取飯，兩餐都為我代勞，她良善之心，銘記並感激！
(三)車間陳C.K.
我的黑人黑戶身份被第一車間黨書記知曉，並說我剝削工人糧食，廠務開會，決定下午四時開全廠鬥爭大會，陳C.K.「借水」離席，三時通知了我，我立即向廠陳秘書(好人)辭職，馬上離廠，逃過一刧！
(四) 培正朱X鈞同學
得悉我又失工作的保護，他聯絡了另一培正同學陳X新，訴說我的處境，結果在陳X新的幫助下，於新塘鎮找到工作和糧食。
(五)培正陳X新同學
新塘農副加工廠的主要化工人員，通過鎮政府的領導，安置我在新塘衛生院住院部，任職住院醫生，並供給每月三十斤糧票，又暫時獲得安身。
(六)新塘鎮的黨政領導
他們細心照顧；院長和副院長的關心信任。衛生院上下工作人員，都給我尊重和合作，令我幾乎忘記了自己的黑人身份。多謝 ！
(七)住院部湛X翰醫生(培正誠社湛X明同學的父親)
他是一位慈祥和靄的長者，待人親切，常關心我的生活和工作，時有約我陪伴睇大戲，亦常有親切的話題，使我的特殊處境，暫時獲得親切的溫暖，我仍常常懷念他！
（新塘衛生院，只工作了九個月，印象深刻，獲益良多，容後再說。）
二姑及君亮叔
1962年5月18日下午成功進入香港市區，到二姑(無血統關係的至親)門前拍門，二姑和君亮叔開門見到的是我，嚇了一驚，迅速拉我入屋內，立即關門，並細心問我怎麼樣 ? 肚子餓嗎?我說將近兩日夜無食無睡了，二姑當時說，太餓不宜即吃飽，只給我一碗麵，當時我如惡夢初醒，心情無法形容，很感激和多謝二姑及君亮叔樂意招待，如子女般照顧，各「表妹弟」也樂於相處，長達半年後離開自立。十分難忘之恩 ！
同鄉彭X紅
在港的某段時期，十分窮困，偷渡時樹莊媽媽給我傍身的金介指，為了充飢而變賣了，好可惜 ！同鄉彭X紅給我三百圓，很多謝！我即匯了一百圓返廣州安慰父親，騙他我有工做了，其實是前路茫茫！離開了親人和愛人，走入社會，而又不欲對人傾訴，實際是走入無助的境況中，也曾暗裏流淚。
這段時期，自覺已經是三十歲的男人，不應該像少年讀書時食宿呆在屋中。白天都是到處行行企企，希望找到合適的工作，中午常捱餓，時常用一角、二角買三、四個擺在餅店門前的隔夜麵包充飢，但我無悔！看見早到香港的同學，尚有立足之地；我憧憬著將來，懷著希望。
醫學院楊X齡、蕭X珠同學和培正朱X鈞同學
知得我的困境，都主動很客氣找個藉口，約我每天中午到他們家裏吃午飯，我真的很不好意思，三位都是真心好意的老同學，我就安然接受了。後來楊X齡和蕭X珠同學並給我和妻子在診所任職，即時解決了生活之需，我深深地無言感繳！
叔叔(公)彭X昌和叔婆
得悉我未能立足，提議我去大嶼山梅窩設診所，並借一千圓給我(無限期，有錢才還)，楊X齡蕭X珠和李X南同學贈送基本藥品及家具，協助我找到了第一口飯，敬昌叔叔無條件給我幫助，感到親切和溫暖，多謝並深深地懷念 ！
感恩居民幫助
於1963年初，為了生活，迫於在梅窩開診所，亦算無牌行醫，一兩晚上，我由港島返診所，有一女士在門口等我回來，並告訴我，她說：等你回來好耐了，我先生(她的丈夫應該是警察)話，明天公事公辦，唔好意思，請你自己注意，很不好意思。隨即轉身步入黑夜之中。她和丈夫都是良善的人，否則我又遇牢獄之災。
我的一生，很多悲哀和不幸，有挫折和坎坷，亦遇到很多困難和挑戰，被歧視迫害，用「飢餓」手段，剝削了我的生存權利，這一切都是當時的政策，要迫使一個正派有理想青年走向絕路 ！
不過，幸得到同學、同事、甚至街道居民、朋友和親人的關心和幫助(亦包括某些同志和領導)而免遭滅頂之災，我要感恩眾多曾給予我援手的親朋、同學，同事，建國廠、新塘鎮政府、新塘衛生院正副院長和各級人員合作和協助一一銘記於心！
19 學校的歷程 社會的初階
開始入學於卜卜齍 (書塾)，繼而私人教學課室。街坊的私立學校。村中祠堂課室。廣州私立金陵小學及中一。廣州培英中學西關分校初中一（留级）及初中二，又重讀初中二（留級）。香港嶺英中學初中二下學期。暑假惡補數學和英文。經兩次留級後，要挽回時間與（面子），跳級考入香港南華中學高中一上學期。新的思想感染與想家，返回廣州考入培正中學高中一下學期，並於1953中學畢業。同年考入廣州華南醫學院醫療系。1958年中山（華南）醫學院醫療系本科畢業。
結束了微風細浪，而又轉折的學校生活。帶着興奮而又緊張的心情，迎接未來的工作，又憂心自己的工作能力，離開了學校，好像一隻小艇離開了碼頭，原來像進入風高浪急的江河。暴風雨的力量，令人無法操控正常的方向。
這樣的時候，求神拜佛 ? 但一向認為本良心做人，不需迷信來救自己。遇到絕望的時候，曾後悔沒有信奉了這些「宗教」，或可能有「神」的庇佑，而 那種「神」或會真正能助你一帆風順，向上爬，而且可能前途似錦。不過在良心上要負上很大代價，我不能違反自己的基綫。
臨急抱佛腳，太遲了，這樣的緊急環境，怎會去想太多，只能盡力駛近岸邊或荒島，另找生存之路。
我深信，有人深表同情，有親情友好的人，擔心與關心我如何生活於孤𡷊之中。
好心有好報，我自認一向都算好人，在各項運動中，都未曾被推出作為主角，亦從不會附和跟隨批評別人，更不恥那些落井下石的人，黑人黑戶之時，同學也為我找到工作和米糧。我不是好運，而是同學朋友關心了我，幫助了我。友誼萬歲！
20 建國鼓風機廠的三年
㈠同學之誼
艱困之中而伸出援手，陳X強同學本已受聘於廠的醫療室，藉着工作稍忙之時，請求侯廠長臨時多聘一位醫生協助，並要求供應膳食（當然說明戶口狀況），目的希望能給我機會進入工作，並可暫時解決糧食難題，結果為侯廠長所接納。並由陳秘書負責每月給我飯票。侯廠長與陳秘書都是和善的廠領導，為了全廠工人健康和生產而破例聘用多一位醫生。一個月後，臨時約滿，廠長詢問是否願意繼續留下工作，當然答應了，當時的感覺如掉入風浪中而抓到浮木，仍然供給我每星期六天膳食，雖然每餐只是無肉的青菜和六兩米的白飯，我真誠的很多謝，亦暫時解決了糧食的難題。建國廠還發給我「工作證」，這個証件對於我很重要，暫時可作身份的証明，派出所容許我的黑戶身份，可以長時間存在，與有國營較大的工廠工作及証件有關係。更不忘懷陳X強同學的真誠真情的相助，渡過了足足三年長黑人黑戶「幸運」的日與亱。
㈡蔡X姑娘
她是培正校友的太太，為人醒目及工作熟練，與廠的干部及工友關係良好。她認為我每餐都要排隊領取飯餐，與「身份」不好看，其實我也覺有些難為情，所以三年來蔡姑娘都代我取飯，十分感謝，樂於助人的精神，令人欽佩！
㈢戲劇化的營養性水腫普查
某一天，接廠的指示，全廠工友進行（水腫）人數檢查，對全廠近千工友做基本檢查，結果發現超過 100人有水腫現象，我老老實實地放了消息出去，不久另一領導傳我去詢問，你用什麼儀器驗出水腫？一般的初步撿驗，只是用手指壓壓下肢一些部位，憑著經驗來作出初步診斷。
我被要求再重新檢查，我已感覺是什麼一回事，為了大局，更為了自己目前的處境，瞞良心，最後檢查結果，全廠只有一個人出現水腫，而且是由心臟病引起的。並將此檢查結果交上廠的領導。
隔一天，下午召開全廠工人大會，宣佈水腫的謠言：反革命份子做謠，我廠有百多人水腫，但經彭醫生詳細檢查，全廠証明只有一人，而是由心臟病引發。
「反革命份子做謠」這句話，便令我腳軟，做人真的很難！
我每天兩餐都是無肉無油（極少油）青菜及不夠飽的飯，長期營養不良，星期日在家也不想多吃了父母的糧，所以我也出現營養不良性水腫，面腫，肚皮腫，後來腳也腫了，那時唯有請蔡姑娘給我靜脈注射濃縮葡萄糖針，暫時消腫，這樣更重覆了多次。
（四）先進生產者
在建國廠醫療室工作了近三年，主要工作是門診式診治，基本不要夜班。
我選擇醫科，目的是將來做一個好醫生，忠於自己的職業與道德。目前不幸成為「黑人黑戶」，工作，說話與生活態度加倍小心謹慎之外，我並沒有忘記選擇醫科的理想，要做一個好醫生。
自己在工作中，關心病人，盡心盡力，親切而和善的態度，因而獲得廠職工的支持和信任。
廠的年度的推選中，我被評選為（先進生產者），並領有獎狀。也反映了我的工作努力沒有白費。但並無為此而產生虛榮感，只因仍背負著「黑人黑戶」沉重的大包袱，只有感到有少少的安慰，也增加少許的安全感而已。
㈤難逃的惡耗
這天的下午三時，技術科陳先生（同學）藉口往廁，卻突然到醫療室通知我，第一車間主任（黨支書記）提出檢舉，彭醫生剝削工人糧食，下午四時開鬥爭大會，請我有所準備。隨即返回開會。
我即時沒有想過任何的做法，唯一就是即時到陳秘書辦公室，表示不會令秘書難做，我亦不會接受人格之傷害，立即請辭並即離廠而去。
我很感謝侯廠長能勇於破例聘用了我三年，對於一個黒人黒戶是十分的幸運，除了工資還有兩餐飯，已十分感激，並無怨言。
在建國廠的三年中，我本能地做好醫療工作，任勞任怨，常到車間診治，晚上也有返廠參加煉鋼車間的勞動。一個正式且曾被好評的醫生，為他供給兩餐不飽的白飯，也不能被容忍，作為一個大學畢業生的遭遇，亦十分可悲亦可惡！
是誰之錯 ?制度、政策、指導思想的禍害 ? 還是遭受歧視而作出抗拒的後果！
21 黑人黒戶
1958-10至1962-5-18
（一）黑人黑戶的生活
處於當時「大躍進」的「偉大時代」，所有食物，主和副食品都要限量配给，且不给予足飽，當時居民每人每月只配給二兩油。
黑人黑戶又怎樣，就是什麼都喪失了，包括個人的糧食及副食品，沒有戶口就有可能被監視或追查，假如沒有父母兄長的支持照顅與關懷，根本沒有可能生存，是被奪去了生存權，處於精神壓迫與飢餓的絕境之中。
（二）臨時糧票
某一天，正在生活惶恐之際，一位說廣州話的年輕派出所同志到訪，詢問了我的詳細履歷，目前的戶口及糧食問題，我坦率地交代，能夠跑回來，亦預算承受一切後果。但是出乎意料，原來那位派出所同志竟關心我的糧食問題，似乎同情我的處境，即時給我三個月臨時米票，每月十八斤。我即時感謝之餘，亦感到是本土人之情，獲得暫時的心安。除了得到三個月的米票外，更重要是反映了派出所暫時容許了我的存在，在那時是極為重要，因此晚上便可安心睡一覺，否則半夜敲門也要驚。
( 三 )戶口遷移証
全黑了的「黑人黑戶」 拿著那戶口遷移証，在那無路可走的困難時刻，硬著頭冒風險到廣州公安總局，詢問及希望解訣我的戶口問題，一位公安同志收取了我的戶口遷移証，要我等候，但等到了中午，都下班了，詢問無人答，下午上班時一樣沒有答覆，我希望取回那遷移証，卻被反問「你給了誰？」 就這樣連這最後的証件，也莫名其妙的被「沒收」了，真正的全黑 了！我當時真的感到極端失望與絕望，天呀！為什麼會這樣 ?
(四)後悔與埋怨
當時在這樣的絕望中，後悔為何返回廣州升學，因為愛國！1957年暑假曾到香港探訪二姑，曾對二姑高興地說，回去再實習一年就成醫生了，為理想！告別二姑返回廣州實習，在這樣的絕望中，能不後悔嗎！
心底裡也曾埋怨父親，解放前為何不遷香港，父親的同業朋友都提議遷往香港，父親以為自己出身寒微，一定能適應新社會而留下來，後來家庭的遭遇，但父親一向堅決，表現沉默無言，但我猜想他的內心，一定後悔！
22 愛的苦與甜
初遇
在這三年零八個月的黑人黑戶生活中，有工廠的工作，派出所又暫時容許我的存在，我的父親和樹莊的父親同在勞動改造而相識，並得到幫助，留有小地方給我父母親作棲身之所。大家都是正派老實人，我入建國廠任廠醫不久，我常到父母親處，星期日還與父母一同吃飯，因此認識了樹荘和她的父母。當然我也坦誠了我目前的一切。
憂慮與自卑
雖然有工作，但黑戶的「包袱」令我不能抬頭，放工回家看望父母時都多是躲在房中，其實是心存憂慮與自卑，但亦沒有失去應有禮貌和斯文態度，其實這是我本來的性格。
樹莊的母親是新舊社會的郵務文員，思想開通，她同情我的處境，不時給予安慰，她的善良好意，於我當時的處境，感覺上好像獲得一股溫暖。並鼓勵她的兒子樹本樹立和女兒樹莊與我交談交往，故此我們都漸漸熟稔和了解。
關懷與感激
樹莊的父母向我和家父母提議，叫我遷來與父母同住，便於互相照顧，並撥出一細房間給我起居，既然可與父母同住，在我當時的艱難處境，而幸運地得到善意關懷，衷心地感激！
樹莊上有哥哥樹本，老實 細心 孝心，水利工程師；弟弟樹立，石油化工學院；樹莊當年是華南農學院一年級學生。
两家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地方，更能增加互相了解和信任，相處融洽，我亦感激對我的支持和鼓勵，加上日久生情，便和樹荘產生了感情。日後也成為情侶。
我在這樣不安的處境中，給予我精神上的鼓舞，有信心將來一定能夠解決目前的困難，有雙方父母的關懷與諒解，有愛人（大陸慣用的稱呼）的關愛，心情暫時顯得輕鬆和愉快一些。
這是我的初戀，在當時的環境，本應不該產生愛情，但[人之初，性本善]，在當時處境中，由感激而又互相了解，互相溝通而產生了感情，互助互愛，真摯之情鑄成永固！
樹莊於1963年申請到澳門，姑婆協助再申請到香港結婚，我的經濟仍然困難，只能理簡單而又嚴肅的結婚，在香港婚姻註冊處登記註冊，在叔叔處拜祖先，在飯店叫幾個小菜晚飯，完夠成了簡單而且嚴肅的婚姻。
樹莊雖然出身於古老的大家庭，嬌生慣養，但聰明好學，知慳識儉，勤於家務，所以我的財務一向完全由她掌握處理，絕對可以放心，我和樹莊對家庭及兒女的責任心從無放鬆。我們都有優點和缺點，但都能夠相互了解，遷就和互信互助。我們都互相支持和信任，婚前渡過了特殊艱難的歲月，在香港由零開始，勤於工作，儉於持家。
為了子女前程，於1994年4月移居加拿大。很不幸樹莊因患肺癌，在我和兒女、姪女潔行陪伴下，於1997年10月10日於Vancouver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樹莊在最後的歲月中，身體衰弱無力，我心痛！我是醫生，但自覺又無能為力，只有關愛、細心和盡心盡力護理，數個月都在床側看護，日與夜都是坐於短背的膠椅上休息或短睡，樹莊也常用手勢點點床，意是叫我上床休息，我深知她的心意！兒子也說替我更換高背的坐椅，我拒絕兒子的孝意，我怕太舒服而熟睡了，不知醒覺。我一定盡我所能，陪伴她渡過這一生最困難的時刻！两個女兒也請長假侍奉媽媽，都是孝順的兒女！
樹莊陪伴我渡過了在廣州殘酷 (斷絕糧食及精神威脅) 的日子，在香港由零開始，建立家庭，養育子女成人，又大方大力樂意協助我倆國內的親人，十多年如一日，匯款一定準時到達，但很遺憾！她過於早逝，離開我和兒女，不能續享退休的生活。天意? 命運?
我仍要重覆再提，1963年我們在香港結婚後，沒有經濟基礎，更無積蓄，一切都由零開始，亦無直系親人的倚靠，幸又再得到楊X齡蕭X珠同學的相助，同時聘請了我和樹莊在診所任職，即時解決了生活之需。感謝之餘，更突顯雪中送炭之情！
23 暫且之安 並非永恆
突然間被標為「剝削工人糧食」為題，準備對我作大會批鬥，為尊嚴，我唯有即時辭職離廠，再過無糧食的「人」！徬徨是難免的，我幸得兩個家庭的支持及愛人樹莊給予精神安慰，當年又幸能夠收到香港寄返的油與糧，緊張和恐懼不似初期。我清楚了解，家人和愛人祇是把不安藏於心裹而矣。
天無絕人之路，失業不足十天，培正誠社朱X鈞同學聯絡到另一培正康社陳X新同學，由於他在新塘鎮是重要的工廠技術人員，各方面關係良好，經陳X新同學介紹和推薦，鎮政府立即答應聘用，並給每月三十斤米票，薪金每月四十元，領導曾親自給我解釋，因不是上頭派出，只能當多聘一個工人，並抱歉地說，因此不能按正常給予標準之待遇。我十分理解，樂於接受，並感謝給予我機會。
好像有神的保佑，也實際是獲得同學，朋友及親人的精神與力量支持，朱X鈞同學的主動關心，陳X新同學的勇敢出面相助，有如雪中送炭，暫得安身之所，亦使我們家庭減輕了一些憂慮。
為什麼要用飢餓的政策達到控制目的，我是[人]，一個大學畢業生，一個醫生，被剥奪了[食]的權利，假如我被餓死了，是誰之罪，我不會自殺，我不能傷害我的父母、我的愛人及兄嫂，在當時，我感覺是被間接謀殺！其實我求的只是希望多一些公平和真理而矣！假如有人說：「你不服從分配，該死喇！」我會給它一個照妖镜，清楚地看看它自己是「人」還是「畜牲」！
24 新塘衛生院 （一）
（一）簡介
這是增城縣新塘鎮的小型醫院，雖然名稱衛生院，在當時的年代，設備簡單在所難免，但亦五臟俱全，也有醫院的規章制度，分門診部，住院部，手術室，產房，藥房和化驗室，還有簡單的X光室（只供透视），夜間有醫生護士急症值班。
西醫有六位（包括了我），中醫有三位，正院長是老西醫，副院長是行政管理（是有文化知識的退伍軍人），給予我的印象是管理不錯的醫院，各個部門都按規章工作，表現出熱情細心而無私的診治服務。醫護人員和患者相處十分和諧，不需要用金錢利益而達致。
1998年曾返新塘醫院欲探訪舊同事，但全部已退休了，三十二年後的新塘人民醫院，已發展為較大型的綜合醫院，舊貌已只能回憶。
（二）公安局的追蹤
到衛生院上班不到一星期，廣州西區公安局派員到醫院，通過院方找我問話，並即時白紙黑字錄取口供，很詳細詢問，我即時感覺到不好的預兆，情緒突然低落，以為又要破壞這份工，在口供紙簽名時，我再無驚恐，對那尚算斯文又年青的公安同志說：「 同志，我的户口尚在追辨中，請勿破壞我這份工，我要工作要吃飯，假如認為我是犯了罪，你可以捉我去勞改。」我還提議給口供紙修正很多錯字白字，他慚愧樣点頭，臨走時對我說，只是調查立案而矣。以後的日子再無麻煩，也能安心在醫院工作。
（三）住院部
初步给我介绍了醫院各部門及院內外環境後，我主要作住院部的住院醫生，協助原有的老醫生 湛約翰醫生，住院部約有120張病床，不分科，不同的疾病安置於適合的病房。
收入院的多是內科而且較重症的病人，原因可能是農村較窮而致拖長病情，（當年農民看病要交費的）所以也給我很多考驗，積極而認真地診治病人。有些患者病情仍然嚴重，我會掛心著，所以深夜睡前或半夜，隨時突然到病者床前觀察，失眠的患者在深夜會常見我巡視，所以有些「老病號」問我，彭醫生你唔使瞓咩？
其實我有做個好醫生的理想，不是自誇，我很希望能治癒患者而出院回家，內心就感到安慰和滿足，我的睡眠優點亦助了我，我可即時醒，睡下不過五分鐘便可入睡，就是易醒又易睡的人，而不會影響曰間的精神和工作。
（四）診治能力的提高
得到湛醫生信任，放手給我主治患者，尊重我的處理意見。
縣政府又安置三位實習生到病房實習，主要由我帶領和指導，也好！我必湏對每個病人診斷，治療計劃，臨床檢查方法，病史詢問及對病人的態度等等。每個病人我自己預先要有完整的了解和理論，才能帶領好派來的實習學生。為此自己亦感覺到充實和提高了。
我很喜愛那三位實習生，年輕、斯文、好學好問、勤力及守時，未來應該是好的醫療人員。
（五）先進工作者
我在院工作期間，是我學醫的理想將來環境，在一間小醫院為低下層患者，給予現代的西醫方法診治，我更不忘失治早逝的兄與弟。
我喜愛在目前的環境工作，每天都像是24小時上班（星期日返廣州探父親和樹莊一家，或返鄉探望母親），在院時不分日夜都留在醫院中。其他醫生護士們對我都很友善，所以我能開心地工作，為此我被評選為{先進工作者}。
（六）湛約翰醫生
慈祥而多經驗，當年不便顯露的基督信仰而很有愛心的長者，經過溝通，才知道他的女兒湛X明，是我們培正誠社同學，並且與我同班，很不幸她在大學時喪生（意外？）引起老人的痛苦回憶。在以後的日子，對我如後輩的親切，有時給我一些小零食，有時假日請我陪同睇鄉村的大戲。
湛醫生雖年長，很信任我的工作，且好學研究，常常邀我到病床檢查患者，增我經驗，以求改善治療，更加能夠掌握病情。
我在這樣的遭遇與環境下，有一位對我如世侄的長者同事，的確是多了溫暖的感覺，我永遠懷念他 ！(後來知道，當年他並不知道我黑人黑戶的身份)
25 新塘衛生院 （二）
一些難忘的醫療回憶
㈠警覺與細心，救回一農婦
當日上午九時晨早查房後，往膳堂取了正餐，正想拿到樓上進食，但見到一婦人睡在擔架床上，面色蒼白，但手腳仍算粗壯，意識十分呆滯。我馬上放下飯餐不吃，蹲下給她身體檢查，神志十分呆滯，呼吸徵弱，脈搏已經觸不到，血壓極低而難以量測，但並非昏迷，腹部脹大，檢查發現腹內積存是液體，衣袋內的衛生所紙條簡單寫了胃痛及月經過期。
我立即診斷為宮外孕大量出血並在休克狀態。和馮醫生立即進行緊急手術，醫院沒有血庫設備，在大力支持生命操控下，把患者腹腔中的大量血液回輸給患者，手術過程並非順利，中途曾發生一次心臟停止跳動，但幸能救回。手術成功，數天便出院回家！假如稍一大意，患者多等一會，生存希望更難預料。
㈡工傷與命令
一個嚴重受傷的建築地盤工人被直接送入病房，下肢傷口呈現大面積撕破，傷口佈滿泥漿，技術設備和物料都欠缺。我自問對神經，血管及肌肉的接駁全無經驗，亦未做過，我即要求立即送出廣州手術，但即時被拒絕，那領導人並命令式要我立即處理，（無法，自知是黑人黑戶）唯有立即清潔傷口，醫院的生理盬水用完繼而用冷開水清洗，免強小心縫合，放入多條引流，表面似乎完成手術，但我並無信心，因血管沒有縫駁及傷口清潔也成問題，不出所料，兩三天後傷口出現淤黒，發熱且有敗血症現象，為了挽救生命，找來那領導人，本著醫者良心警告他，如不立即送廣州，病人必死亡，是誰的責任！結果當晚由我親自護送到廣州工人醫院，連同病情記錄交到急症室，當時已是深亱十二時。
後來得悉患者結果做了截肢手術！
㈢戰勝死神
某天上午門診姑娘急急帶着不到兩歲幼兒和母親入院，表現驚惶，幼兒已處昏迷狀態，呼吸微弱至不能察覺，脈搏亦觸不到，周圍的醫護人員認為' 唔得喇' (很難救活的意思)，我立即迅速体檢，還有很微弱的心跳，馬上進行急救程序及強化抗肺炎的藥物治療，不久即現心跳和呼吸的改善，媽媽更說：「醫生，好番(痊瘉)，我要向你叩頭！」
苐四天便要求出院回家，唯有配多幾天藥給她帶回。好難，農民要錢看病，大躍進人民公社時期，農民收入很少也。
㈣深夜小兒的（急診）
一次的午夜突然急速而大力拍急症室的門，一個客家話而緊張的叫：「唉我妹子！啊唉妹子啊！」不断地叫，原来患孩在家發高燒又抽筋，父親背著（抽筋）的小兒騎單車來醫院，其實經過室外散熱，體溫已降，並無抽搐現象，樣子還可笑容，經檢查沒有其他特殊疾病症狀，處理後安心回去。由此可見，作為人父的應值得一贊！
㈤雷雨交加的出診
零晨二時接到出診要求，有來人帶領往不近的公社辦事處，在如此雷雨交加天氣的深夜，要求出診，一定是病痛辛苦的病人，副院長被吵醒得悉，怕我有人帶去，無人帶回會迷路，亦知我不熟識本地鄉村環境，他就主動陪伴我一同去出診。騎單車走田基的路，幸我有精湛的單車技術，否則都幾麻煩。
我們都冒著風雨交加與行雷閃電，閃電的一剎那，田野大地突然光亮在眼前如白天，剎那間又轉回黑夜，那時的感覺是驟然的驚慌，亦沒有懼怕被雷擊，穿著雨衣也濕了身。
到達人民公社辦公室，有人正在開會，要我們等待一會。原來開會時的主任「頭痛」，詢問之後，沒有其他問題。副院長極為好修養，不吭一聲。佛都有火！我的心中講粗口！
㈥考醫生
個別病人來看病時，似要考考醫生，當時我先問那不適，他竟不答，只說：「你是醫生，看看我，便知道囉！」湛醫生早已教定，你也一聲不出，給予一張處方執藥。果然有效，他不敢去執藥（當年的醫生有膽這做法），結果和他講了道理，見醫生想醫好病，和醫生合作，病快痊癒，得益是病人自己，道理講通，大家和諧。
㈦寄生蟲病
當時的農村小孩都普遍患有蛔蟲寄生蟲病。
某天，一個約八歲男孩送到病房，外觀營養不良且瘦弱，但腹部脹脹，體檢及大便檢查結果診斷蛔蟲病，結果共排出三百餘條蛔虫，對於我，感到震驚和難以置信，小孩的肚皮立即鬆弛下來，我們由驚訝變高興。數計蛔蟲數量是湛醫生的要求，難為了姑娘，事前我沒有想到如此做法，有意給予我開開眼界！
㈧中醫的奇妙
一位來自農村的黄疸病人，包括眼鞏膜呈現重黃疸，但體格檢查未發現有關體徵，深入的血液檢查化驗室未有條件做到，病人又無特殊不適症狀，觀察兩天後，只有請中醫會診，並詢問病人情況如何？但中醫師表現信心，服食兩天中藥後，黃疸消退，數天之後出院回家。
這令我這年輕的西醫心服口服，但亦不明所以。總之中醫與西醫各有所長。
㈨學習觸摸「喜脈」
中醫的把脈是診斷的重要一環。我向一位正統的中醫求教，如何把到「喜脈」？
由於好奇和實用，遇有驗孕時，我先把脈記憶再與化驗結果對照，經過多次練習，大概只有七八成符合，未合格！
㈩抱歉及慚愧
預定做手術前約兩小時，突然接到奇怪的長途電話，「彭醫生的父親病危，即返家」，本來計劃下午手術後，正常下班後才離院，但好心的陳護士長馬上迫我快回家，又因開車時間在即，連準備好的行李也不能返回宿舍取走，由於好的衣服都放棄在昆明，目前只有兩三件較好的也被如此留在宿舍，又要放棄在新塘，這次於手術前急忙離開醫院遠去他方，這是一次極不負責任行為。也是有損醫生的形象。感到十分抱歉！其實，這古怪電話是陳同學心急在車站打進醫院的，預先我也無備。
26 新塘衛生院的生活點滴（三）
㈠毒百足咬傷
初到新塘衛生院上班，暫時住宿在一間簡陋而不潔的，建立於魚塘邊沿的木屋，環境惡劣，晚上發現數十臭 蟲沿蚊帳四角聚集，捉也捉不完，除了不能入睡外，情緒和處境的惡劣，纏於一起，好像這個世界不能容納我，為了生存和兩餐白飯，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離開了親人，特別傷感。
廣州的公安同志追蹤到新塘查詢我的當晚，晚上仍返小木屋睡覺休息，半夜睡夢中，突然感覺右腳趾劇痛一下，痛醒了，看見一條大而呈深墨綠色的毒蜈蚣（百足）在足旁，迅速把它打死了之後，傷口痺痛，而且痺痛不斷向上漫延，不久即去到腹股溝處，我知道已中毒，在當時的處境下，情緒十分低落，感覺生命已非可貴，死也不足惜，我不懼怕也不處理，處之泰然。感謝上天不許我就此死去，好人應多留於世間，等待未來。
㈡驗屍
新塘位于東江河畔，貨物運輸的重要河道，未知何故，間中發現屍體於河水中，醫院必需派遣醫生負責驗屍。每次驗屍必有少許津貼，已夠一星期的伙食，我在膳堂每天三餐，每月只交八元，但我一定找藉口逃避，或請求某醫生代勞，他是一位勤勞之人。
避開驗屍工作主要原因，除了是厭惡性外，驗屍是煩鎖而又應該要公正的任務，當時自問難以做好，我是正式完成法醫學課程並獲滿分，怎能不負責任地作出死因。唯有逃避找替工！抱歉！
㈢值夜班
當值亱班，處理患者超過午夜12時，便可獲得少許補助，其實是津貼又是鼓勵，我感覺同事們都不會為此而雀躍，服務的精神都很投入和熱情。午夜後，每每都見我出現於病房，人們都會笑說，你應支取補助，講笑！不！不是值班！
㈣營養品────雞蛋
每个月的膳食費只需八元，现在看來平到不能想像。但每個月的工資只有40元，我的三餐主要是米糧，脂肪或肉類則極少，營養全靠那碗白飯和少許疏菜。為了補充一些營養，自己沒有肉票油票和其他食物，某天在墟期橫巷，看見一位六七十歲農村老婦，手挽有蓋竹籃行行企企，我估計是想售賣些農產品（當時不准私人售賣，這算是走資本主義！）我大膽問她有乜野(甚麼東西)賣，開始時她也驚驚地，不敢回答我而轉身慢慢行，我再誠意好聲再問之後，取得信任，原來是賣雞蛋，要價五角錢一個。嘩！好貴！無法喇！！為了身體健康，買了數個，我一天的薪金買不到三個雞蛋，奈何！
以後的日子，互相認得並信任，那農婆婆每次都把藍中只有數個的雞蛋，全部賣給我。她只是冒險養兩隻母雞生蛋，幫補生活所需而已。不過買和賣都是「走資本主義」，非法的！
㈤日常生活的不便
沒有家的日常生活，常常有些不便，例如要煮熟雞蛋，希望食了也無人知道，因為何來有雞蛋？不便坦白，怕有後患！
冬天的沐浴也有些小麻煩，院宿舍無熱水，浴室是在漁塘上的半開放式木屋，夏天風涼水冷。冬天沐浴時，帶着水桶到墟中的熱水店，購買熱水就地在浴室洗澡，挽回候洗的衣服返院，路程不近也不逺，習慣了無問題！
廁所是架在漁塘上的，半開放式，如廁時不怕無聊，因為塘中的魚，好像早知情報有料到，有時爭食而成疊羅漢，幾好睇呀！
㈥深亱的補品飄香
深亱常往病房診視新入院的病人，或會聞到煲湯的香味，值夜班姑娘會笑著問我飲湯否？我已猜到煲的是什麼東西，因已不是第一次了，這是煲產婦的胎盤，我雖然也營養欠佳，但仍不敢吃。傳說對哮喘有益。
㈦ 收入與支出────新塘至廣州的交通費
每單程車資一元二角，差不多是我的一天的工資，假如每星期都回家來回乗車，每月交通費9元6角，食雞蛋每月約15元，每月伙食費用 約需8元，買熱水沐浴，剪髮，放假的市內交通等等，每月工資所餘無幾。
要節約，唯有節省了來回廣州與新塘的乗車費，改騎單車，路程約50公里，路經黃埔 南崗到新塘，是泥土公路，一般正常車速約需三小時多，為了節約來回車資⒉4元，亞Q精神，運動有益，但也是事實！
㈧單車速度的測試
由新塘到廣州，踏單車常速一般需要三小時以上，自問單車技術很好，加上以前的長跑基礎，我要測試自己的速度如何。年青人的好勝本色。
一個星期日的上午，計時起程，雙腿沒有停止地轉動且用力快速地轉動，一直到黃埔附近，預算停車路邊買碗茶水，當下車站立時，雙腳仍有轉動慣性，結果整個人跌坐於地上，實在羞家，也是經驗。結果計時二小時四十分鐘完成。
㈨ 偶遇食神
沐浴後回院途中，手挽水桶巧遇陳X新同學，把我帶到一間類似貨倉的樓上，享用了一頓豐富的晚餐，近十多年，都未嘗過這樣有魚有肉豐富的餐。原來當晚用餐的都是開會後的鎮領導幹部。
以後陳同學曾多次叫我參予這類餐飲，但我都拒絕了。我寕願青菜白飯一個雞蛋。
㈩ 湛醫生講笑話
數十年前，農村的人都很尊敬並十分遵從醫護的指示。人們也很單純聽話。「徐」是新塘地區的大姓，笑話就出於這「徐」字。
開始診症，護士姑娘站出來叫病人的姓名「徐定富」一聲，便轉身回診室，姑娘再出候診室時，病人都「除了褲」！這只是笑話，但亦反映了當時的農村人民多麼純良純樸，醫務人員亦受到人民的尊重和愛護。
27 逃！唯一的路
（一）經歷了三年零八個月黑人黑戶的生活，雖然仍幸能找到「工作」和兩餐白飯青菜，不致餓死，但嚴重的精神壓迫，無奈，假如不是有父母及愛人的精神支持，有可能會走向自殺之途。
真實可靠的消息，深圳邊防放鬆出境，機會難逢，令人難以相信！當機立斷決定逃往香港，於1962年5月15曰上午約同陳同學離開新塘，先返廣州告別親人與愛人，吩咐強弟以後照顧父母，但是他也堅決和我一起走。
走！真是迫不得已，超過十多年窗下苦讀成材，真的無話可說！逃的前路未必安全，幸母親在鄉並不知情，但也令父親和樹莊和媽媽，二嫂十分擔心。為了生存不得不如此，實在悲哀！
於1962年5月16日晚上父親謹說路上小心呀，便返房。父親一向堅強，但他的內心一定沉重。樹莊和媽媽也堅強地面對，心情一定擔心沉重與不捨，為了我的目前處境，除此別無他法。樹莊媽媽臨別給我一枚金介指旁身，很遺憾初到香港時，賣了以買食物，但會永遠記着。
於5月17日上午四時離開家門，樹莊和媽媽送出門口，不敢張揚，更不敢握手或擁抱，以免崩潰與流淚，就這樣攜帶着十個曼頭和一瓶水，脫下了手錶給樹莊留念，默默地離開。心情十分矛盾，也極為難過，不敢回頭望。
（二）在傾盆大雨中離開家門，約同陳同學和強弟避開衆多人潮的大沙頭火車站，繞道到南崗火車站，途經漢叔和彩蓮的養鵝塲，更換了我中途破爛了的褲，（我稍好的衣服都被迫拋棄了在雲南昆明和遺下在新塘醫院），我熟悉南崗站的環境，不用車票也可登車，不過我們都老實上車後補了票。在平湖車站下車，經鐵路和山路，數小時後步行到深圳河邊，已近黃昏，等待天黑後過河（遇退潮而不用游泳），越過兩度不同型的香港禁區鐵絲網，在漆黑中向着天空光亮的方向摸索前行，又要機警地避開探照燈和警察電單車，最後到達一山谷，山谷中已聚集了很多偷渡者，原來山谷已被英兵包圍，直升機也低飛視察，致使地面的泥土和報紙飛揚。
（三）善良的香港居民，十分同情地攜帶了香煙食物和水到來慰問，有些人目的是尋找親友。
香港正在執行「即捕即解」政策，如被捉到立即解返中國，聞說當時警察也十分同情偷渡者，曾有解返的警車行到山邊時，故意慢行，一向習慣在警察面前不敢違命的人，還是要警察先開聲：XXX，你們是否還要我抬你落車呀，這時才醒覺地逃跑了。
當年新界鄉民都是善心的老實人，陳同學和强弟都分別被鄉民收藏後再入市區，有人給我更換了殘舊衣褲，我被帶經村中小徑，走上大水管，在水管上面行走，進入上水火車站。車站內有很多便衣及軍裝警察正在盤問候車乗客，我很靜定，扮八卦站在警察旁邊觀看，結果順利進入市區，直接到達君亮叔二姑家門，二姑見我突然到來，顏容憔悴，驚惶又緊張，迅速拉我入屋內，脫回衣褲並給予三佰元作酬，帶路者離去。二姑關心問我肚餓嗎？我說不餓。但已兩天無進飲食，不懂得高興，腦袋一片空白，好像尚在夢中，經歷君亮叔叔，二姑細心招待如子女，各表弟妹和諧相處，畢生難忘！
28 香港的歲月
香港是一個英國殖民地城市，大致上有自由而不談民主的，我以後生活在香港，就像一般香港人的生活，勤儉而努力地工作，為了保障和改善生活而勤奮，因那個時代，沒有什麼社會福利，一切都要自己主觀的努力，對於親朋及同學的援助也不可以忘懷。
作為香港人就是要適應香港的生活，沒有了精神上的巨大壓力，只是有生活的壓力，與黑人黑戶時的壓力比較，完全不同性質，無需比較。
居港三十二年，和一般人一樣，為「搵食」而日亱地工作，也有些事難以忘記，尚且記憶如下列：
（一）梅窩贈診所
1963年初，又得到楊X齡及李X南同學協助，敬昌叔並借給我一千元作本，租用一小木屋，成為簡陋的無注冊診所。一次診藥費收三元。
開診第一個月，只有兩個病人，很悶也很愁，天氣嚴寒，木屋的閣樓地板就是我的睡床，有棉被而沒有褥，六面通風，好凍！幸有經驗的人提醒我，用多些報紙當床褥就會暖些。果然有效！
第二個月共有十餘位病人，有進步，但仍未夠50元交租，借來一千元很難支持多兩個月。難免擔心！
第三個月病人漸漸增加，每天有七八位，有時多至接近二十位，收入亦算很好（當年的僱員薪水每月只有100元左右），當時樹莊亦申請到了澳門，住在表親家中，等候申請到香港結婚，星期日我會到澳探望，並給予基本的經濟支持。
第四個月，診症人數仍續增多，一個上午有時接近三十病人，下午停診。
〈曾打算下午往長洲另多開一間診所，心雄識驚。〉
好景不常，或是樹大招風，致政府診所的西人醫生和華人護士X姑娘突然到來查看，並發現我的應處方藥品，X姑娘即用廣東話細聲提醒我，藥品不必要貼正名稱（甚為好意）。
數天後一個晚上，得到一位善心的（可能是警察的太太）女仕通知，明天搜查，我先生話：公事公辦不好意思，叫我話你知，便離去，我當晚就把所有藥品拋棄河中，清晨第一班船離開梅窩返港(又要逃亡)，經樹莊姑媽介紹，暫時寄居於胡太處（她是曾入讀廣州嶺南大學的包租老太太）。
（二）樹莊申請到港及我的父親病危
經歷兩次申靖，樹莊成功到達香港，暫時居住姑媽處，環境十分不便，幸當時已有上午的工作，收入雖然不多，也決辦理結婚。又喜又緊張，在大陸拍拖時曾似夢話：我們將來一定會好的！夢醒了，竟成真！
因申請理由及條文要求，一定要在限定的時間內結婚，就這樣簡單而正式結了婚，並得到楊X齡與蕭X珠同學都聘請了我們，同時在診所工作，解決了目前的生活難題。在西營盤租了一細小的板𢵧中間房居住。亦算安頓了生活。也算成家立室了。
不幸又收到廣州來電報，父親肺癌病危，預做後事，情緒悲傷，又不敢回去見最後一面，即時把僅有的積蓄1600元電匯返家，作為安慰及支持，結果第二天下午近黃昏收到父親逝世電報，想着父親由少年吉身離鄉打工，到老年在不安中，失去一生勤儉所得財產，吉身而離世！我又不能盡孝，只是痛哭不能收，當晚不能返診所，迫於請楊醫生臨時代我返工，悲哀我父親的餘生，聼說父親還能触摸到我的匯款，目的是使他能夠獲得最後一點安慰。
（三）考甄別試
在1964年，是一生的考試中，最緊張的一次，合格後才可合法行醫，不能通過該次考試就不能行醫了，這樣的考試實在令人緊張和擔憂，幸以前都努力過，順利過關了。從此也得到較為安心地工作，前景也稍為明朗。
（四）買樓
第一次想買屋，1967年香港的左派示威暴動，在街道放置土製炸彈，社會不安，有錢人很多都移民外國，樓價暴跌，我很想趁機買翻層樓，但只有不足三萬元積蓄，如何？又不想買太細太舊的，結果由楊X齡主動無條件借給我一萬元，購買了當時人人都怕的左派樓新都城大廈，三萬七千元購入，黑人黒戶也捱過了，還怕什麼左或右！
再要多謝 楊X齡、蕭X珠同學了！
（五）考到駕駛牌
1965年末，考獲駕駛執照並購了一輛小三手車，練好揸車技能，防範政府突然政策改變，也多一樣技能，是否能搵食，他日再算。
幸政府的診所政策年年延續，即年年有得做，我的「錢七」也漸漸成了返工的車，在四年前想也無想過有小汽車，雖然是舊的，也很滿足了。
（六）生兒育女
人生之路，為生活為兒女，如一般人一様，勤於工作，改善生活，樹莊於1965中懷孕而辭職，從此作為全職家庭主婦，勤儉持家，養育兒女，內疚自己只顧日夜返工，很少帶領妻兒享受一些情趣的生活。
也很多謝劉柱成夫婦經常帶領我的兒女，接受基督的精神教育，致使在精神上能夠健康成長，難得的良師益友。
我的兒女由幼雅園便跟隨劉柱成先生夫婦到禮拜堂，又常常帶領着加各種宗教的活動，劉先生和先生的親切和愛心，令我和樹莊感動和感謝。亦令我的子女獲得父母般的愛護，每次聞劉先生和黃先生來溫哥華都表現高興，我感到子女表情是親切而尊敬的。
（七）痛罵衛生官
我們的診療所是接受醫務衛生署監察的，所以會受突擊查察，查看賬目，又查看毒藥的使用登記冊，又抽查收費是否符合規定，致使那些官員官氣迫人，類似查飯店的衛生督察，實際上有同業亦怕這些官員，所以這些官員也就表現出作威作福，忘記了對人應該禮貌與尊重。
某一天上午，我剛看完一位病人，病人推開診室門離開之際，看到那衛生官員進入診所，右手舉起職員証，便是大聲叫：「醫務衛生署！」聼到和看見他的聲音和態度，我已十分反感，既然駕到，我亦即招待他進入診症室，等待查核。
該官員在病人椅上坐下不夠十秒鐘，又走出診症室，在候診室觀察了不夠十秒鐘，在我的病人前表演官架子，再次進入診症室，我仍坐於巨大的大班椅上等他再進入，以便接受查察。
他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第一句話就是：「你外面的收費牌是我入來後，你要姑娘臨時掛上的！」
豈有此理！我即時站起，用我的右腳把我的坐椅用力向後推撞向診床，隆一聲，我舉起右手食指，指向他的鼻，並怒氣說：你剛才說什麼！你 試吓再講一次！他見我的反應好像要打他，他馬上站起來向後退，但我即對他說，你唔使(不用)驚，我係受過教育的，唔(不)會打人，唔似你連尊重他人都唔識！我再問他，你知唔(是否)知道你侮辱著(了)我！你以為我會怕你檢查嗎，你最好日日來我診所睇我，代我收費，連續罵了他超過十五分鐘，最後一句我問他：你自問，你有什麼資格會令我要怕你！
最後，我說公事公辦，請你開始查，湏要什麼文件請提出，結果他馬馬虎虎看看便離開了。
我奉公守法，還怕什麼。並且即時打電話到醫務處向診所註冊官投訴，受到侮辱詳情，即時獲得口頭回覆，以後不再派遣此職員外岀。事後也感覺我的反應似過了些火。公平合理的信念，覺得自己品性難移。過去黑人黑戶的災難生活也由此而做成。
（八）回家的喜與遺憾
約於1979年首次帶同妻兒乗船返廣州，離家十數載，能帶同妻子與兒女及強弟返家，以為此生都無法相聚相見，目前竟在廣州的珠江河畔之碼頭相聚握手，亮哥擁我而泣，最遺憾父母已去世，樹莊媽媽亦意外離世多年，已無機會侍奉。留下終生的遺憾！無奈。只有努力走人生的道路，使父母岳母在天堂得到安慰。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這正好代表了我家的遭遇。
我亦約見了部份誠社同學相聚，紅藍兒女的傳統，表露無遺！大家親切地問候祝好！
（九）怪事，可笑，憤怒
潮僑塑膠廠商會 利僑診所的建立，本來是一件嚴肅及可喜之事，也抱有希望之舉。
裝置及衞生條件都按要求做妥，第一次醫官檢查時，除了一般檢查外，還要問厠所水箱有無水，我陪同去厠所拉水証實有水，不到幾分鐘又再去拉水箱，不久離去，我不明白為什麼對廁所水特別注意。
隔數天又再查診所，同樣又去拉兩次廁所水箱都有水的。離開時口頭說，診所所有都合格便離去。
既然合格，我一時誤會以為可以正式開診了，開始診症三四天後，該醫官又再到診所，說有人投訴，未發牌不能行醫，我立即停止了診症並貼出告示，暫時停診。屋租繼續交，兩位姑娘隔日輪流返工，這樣持續了近半年仍未收到牌照，使我損失了近半年的屋租和兩位姑娘的薪金。(兩位優秀品質的姑娘，耐心守候並任職至我結朿診所移居加拿大。)
於舊曆春節前約十天，心理上打算放棄該診所注冊，但心有不甘，一定要查詢清楚，打了多次電話到醫務處找診所注冊官，一時說不在，一時說無空，我詢問是否因誤會開診了數天而作懲罰，又說不是，經過多次質詢，我聲明，明天一定親到醫務衛生處，要求見衛生處長，解釋誤會提前開診的原因，並詳細描述醫官查察診所的細節和口頭檢驗結果。
經過這樣的爭議後，果然有效，第一次答覆是剛寄出了，我不大相信，我問那間郵局？説是總局，我「吹牛」說，真巧我有好朋友在那，可查證，該官員又叫我再等等，再覆我說尚未寄出，春節後會收到。我即時感覺事情複雜，不知是官僚還是不能見光原因。
在此形勢下，我當然拒絕再郵寄安排，我要求明天上午親到取得証書，假如要春節假後才取得，我一定要見醫務處長或診所註冊官，原來這樣的要求，令我在春節前除夕上午，親到醫務衛生署經過艱辛而古怪的經歷，終於取得診所的登記証。
香港是自由的社會，是法治之區，須然官僚和邪惡分別存在，或許是同時結合，令你損失金錢與時間，但香港仍是自由民主的政府，邪的仍然不敢無法無天。
後來同學朋友都笑我蠢，四次去厠所要求拉水箱放水，你尚矇朦的，還要「畫公仔畫出腸咩。其實我亦有此想，但唔敢給呀！
（十）童年的攝影夢
生於一個節儉勤勞而低文化的家庭，根本沒有想到影相機一回事，但當我入讀培英中學後，有同學帶相機回校攝影時，我非常好奇，進而羨慕，熟稔之後，常爭取揸機替人拍攝，攝影之興趣，由此而萌芽。
解放後的各個社會及政治運動，使得家庭經濟與結構的變遷，那還會想這「敗家」的玩意。中學大學的年代，攝影興趣不減，還是爭取作揸機手，過下手癮。
到香港後，先買收音機及錄音機，聽聽新聞及聼與錄一些音樂。跟着就是攝影機了，這部初期的相机也很好，當年仍然以黒白攝影為主，彩色菲林尚未通行，這部相機為妻兒拍攝了不少生活照片，留下很多回憶。
這部相機伴我數十年直到目前，性能仍然良好，可惜現在數碼年代，被迫退休了，但我還寶貝地收藏起來。
1990年偶然進入恆美影藝會，好奇報名學彩色放大的黑房技術，「玩物喪志」的警告沒有錯，我仍然走兩間診所，常用午飯時間入黑房一小時玩放相，老婆係唔知嘅。同時亦閱讀有關攝影的書報刊，留意他人的攝影作品。
準備移民前結束了大角咀的嘉善診所，多些時間可用，加入了中華攝影學會，第一次參加攝影班的結業比賽，取得第三名，更增加自信心。多了信心，從此成為「攝影發燒友」，參加攝影比賽，無論月賽或社會上的公開賽，我都去參加，也常取得一些獎金和獎品獎狀。借此來提高自己的攝影技巧，積累經驗，公開測驗自己的作品，能否獲得公開的認同，這樣至為重要。親戚朋友的好評讚賞，未必能作準，這常常帶有多少客氣和禮貌因素。
除了醫學，另一興趣較深入的就是攝影。我對此，少年時已開始由好奇而引起興趣，加入恆美影藝會（附職業攝影班，由林潤強導師主教），初懂黑房後，再加入中華攝影學會，真正成為攝影發燒友，連續近四年參加會內的月賽，由彩色乙組打入甲組，後兩年同時加入幻燈和黑白組的月賽，所有參賽作品都是親自放大的，幻燈片則自己翻拍後親自沖出（翻拍加以自己冲，有難度且較複雜），還偷師學了少少商品攝影。
林潤強很高興看見我在攝影上有了進步，有一次還約我對學員講實用攝影課，錄影後作補充教材，又一次作學員的攝影比賽評判，我的給分還雙倍計，真是受寵若驚，也滿足於林導師的信任。有一次我問林導師，我還想學些什麼，得到答案是：你是業餘的，已經夠用了！我即時有此感覺，童年的攝影夢變成了現實。也許算達到童年的願望，內心感到滿足，是一生中的另一收獲。
帶了一套簡單的黑房工具移民溫哥華，繼續我的興趣，但漸漸年老及數碼化，舊的一套已被迫退出了，改用數碼相機並要利用一些電腦操作，幸好！我還有多少好學的精神及腦袋還可以用！
29 香港歲月之點滴
在香港生活了超過三十年（1962年5月至1994年4月），其間亦有些難忘的話題，給自己回憶一下。
（一）偷渡
1962年5月18日由廣州越境到港，數天後到灣仔東方戲院入銀機磅體重，結果只108磅，真的很瘦，曾有病人說我瘦，為了形象，也要增肥了，結果又超額了，現仍保持160磅，好吃很難再減！
（二）香港於六十年代
經濟並非興旺，市民都勤儉地生活，對政府亦無強烈的苛求。我一家三口租住一間房生活，有工做，已經滿足了，我在1968年才由租房住搬進北角的新都城大廈，喜得安樂窩！
（三）母親在鄉被鬥致死
惡耗傳來，心中悲痛而十分憤怒，為甚麼一定要致死一個文盲無知的老婦？那時我沒有哭！只有心中的怒火燃烧！
我已入住新都城大廈，那個時期的鄰居，天剛亮，我常被隔壁的刺耳「鬥爭之歌」吵醒，導致與「左派」隣居發生爭吵。甚麼言語都能罵出，因怒火正在燃燒！
（四）1967年香港左派暴動
親歷其境，「波蘿」「同胞勿近」等等，隨時遇見，令人心驚，有人移民了，樓價下跌，三萬七，我趁低買了新都城大廈，對我有益。
不過也要嚐嚐鎮壓暴動的滋味，晚上十時宵禁，未到十時，我駕車還未到家，已封路，催淚的烽煙已瀰漫書局街與英皇道，結果我棄車春秧街，衝過烽煙跑回家，這一生只此一次嚐到催淚彈的滋味。
回到家，立即關窗，突然聼到兩次巨響，遠見華豐的地舖玻璃已破裂，並且燃燒，舖內有大量水流出，但沒有人走出來，火一直燒上四樓平台，接近居民住宅，消防車才到來把火救熄了。
可能心邪，我只是靠估，我曾住鄉間，曾見有人用煙火逼老鼠出洞，假如真的用此古老方法捉人，我認為太過分與可恥，當晚即感到不快。
（五）移民的念頭
不是潮流與慕虛榮，一生的經歷體會，希望我的皃女能夠生活在他們喜歡的社會，於1989年Canada推出退休移民計劃，就此決心移民了。
30 移居加拿大
（一）移民他國
不是一些人的想像，無論貧富都要些勇氣與適應力。
（二）移居Vancouver
有喜有愁亦有淚，喜獲一處穩定的，自由與民主的安居之處，移民的初期，愁東又愁西無可避免，更不幸於1997-10-10 樹莊去世，真的世事難料！
Vancouver是一個很好的地方，世界公認，無需敘述，衣食住行都很方便，絕大多數人都很友善與和睦，我選中了好地方！
不過也會偶然碰到偏見和歧視，常常聽到的一句：「你對加拿大無納稅無貢獻，而又分享我們的納稅錢。」只要知法守法，教育子女要為人正直和勤儉，用高調的語言說法，就是要做對社會有貢獻的人。別人說甚麼，一笑置之！
（三）再婚
她，陳珮瑜，是香港培正誠社同學，先生去世多年，她在多倫多醫院產科工作近四十年，也是早年的華人婦女會和老人院的創辦工作者之一。
我的廣州培正高中同學與她的香港培正初中誠社同學，很多我們都同時熟悉，親切更易於溝通，話題亦有親切感。
我們都年紀大了，不能不想到以後的生活，兒女已長大，有各自的工作與家庭，我的英文不好，自己感困難，更煩了兒女，故此決定再婚，能互相照顧，互補長短，作為子女的應可放心。
2000年12月結婚，現在已超越十年，每年冬季我們都返廣州探望親人和同學，同學之熱情，家人之親情，每次都令我們感動！
現在我們都安靜愉快生活在溫哥華這個全世畀最宜居住的美麗城市中，安渡晚年。
31 攝影與我
我要把攝影的回憶放於最後一頁，過程深入我心而難忘記，我得到了！得到了什麼?
得到了亮哥早年送給我的心願────相機，同時亦得到可自由地拍攝的環境和樂趣，展覽照片的義賣作善款，全數捐出，得到攝影最有意義的收獲 ！
攝影興趣之苗已略提及，攝影對我由無知到好奇，由好奇而去嘗試，在59年哥哥購買了一部舊相機給我，如獲至寶，還我心願，很可惜，哥哥犯了太可笑的罪！一卷菲林尚未拍完，因哥哥事，相機被同志沒收了，心中不敢怒，更不敢言，而只有驚，並且馬上拆出菲林交岀，又驚又無奈，這僅僅是哥哥突然「無回家」 的第二天！
到香港後，仍住板𢵧房時，用250元購了新相機，只是（還了心願），後來參加攝影團時，我身掛上的三部相機中，這相機還是負責拍幻燈片呢！我珍藏了它近50年！也珍藏了很多回憶。
我自問沒有甚麼資質智慧，但有好奇與興趣，虛心好學，也肯努力，但亦有主觀思想，近乎頑固！
(1) 好奇的追尋
我對黑房十分好奇，特別是彩色照片的放大，一次偶然的機會，參加了恆美影藝會的三堂黑房免費課程，有 林潤導師 的指引，從此踏上了攝影的階梯，隨後又加入中華攝影學會，參加講座及月賽，虛心學習，堅持參加比賽，彩色，黑白與幻燈片都親自冲放，翻拍，這樣的實踐，才獲得無比的樂趣！拿出作品示於人，亦無愧於心。
（2）攝影的意義
我對攝影的主觀看法，是利用光學去捕捉那一剎那間，由光與影造成的影像，這種真實是不能作假的，（黑房技術稍作改良例外）作假的相，實際失去了攝影的基本意義，
（3）拍攝的選向與態度
我用真、善、美來規範自己的拍攝活動，要真實，那是手拿相機的真實意義。
其次，拍攝時心存善意也很重要，要尊重和珍惜你要拍攝的目標，甚至要有愛護之心，事後看到照片也多些親切感。我曾親眼見一位攝影者，早上在某寺廟拍攝一朶荷花後，隨即把荷花打爛而離開。真實有這種人！
世界上並非每每都美，我主觀地想，不一定對，作為攝影者，我希望把美的一面拍攝出來，把美的拍得更美，給予觀者喜悅之感。
(新聞或政治攝影師則例外)
我曾是純粹的業餘攝影發燒友，年近八十，雙膝關節出現退化症狀，吾老矣！從前 「相機伴我行 」！目前已心有餘而腿無力，現今變為「相機伴老人」！人生幾何……
結語：我的回憶到此收筆，我本來不是慣於寫作之人，文字詞語與表達都難合格，亦可能出現錯字與白字，描述我的一生經歷和感受都是真實的，給我的親人，同學，朋友分享和了解，我也藉此而剖開自己一生的所作所思，釋除了心中的怨，輕裝地走向人生的最終點！不喜歡這些（回憶文字）的朋友、同學和親人，SORRY (抱歉) ！請多多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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